愛情常被看作是使人完整的途徑。在追求愛情的過程中,我們是在尋找著另外的一半。很多人感嘆,如果沒有愛情,生活就如缺角的太陽,永遠不完整。《聖經》中上帝用亞當的肋骨造就了夏娃,他所愛的那一個,只是自體的一部分,沒有她,他就殘缺了。
“如果沒有你,我將無法活下去……”、“如果你不愛我,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……”,這樣的愛情表白比比皆是,好像失去了愛,就失去了生命的意義。
這樣的愛情,難道真的是愛情嗎?如果一個人本身是不完整的,內心存在著巨大的空洞,想靠愛情來填補這種空洞,會對愛情抱著很高的期待,為了愛而不顧一切。“如果你不愛我,我可以死給你看”。這樣的愛情,對於另一個人來說,會是沉重的負擔。容易陷入到愛河之中的人,也很難從愛河裡面脫身。他們情緒衝動,容易走極端,在愛的時候死去活來,失去愛的時候尋死覓活。有些人因為情感問題割腕、跳樓、跳河、服用安眠藥。與這樣的來訪者相處,諮詢師可以體驗到與她戀愛的對象同樣的感受——沉重的負擔。
一個女孩什麼都管著男友,男友無論做什麼,她都要隨時掌握,最後男友忍無可忍,他覺得自己整個成了“囚犯”,被女友用繩子牽著,走到哪裡都被遙控。所以,一看到女友打來的電話,他就感到頭疼。
那種不分你我,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你我一體的境界,看起來非常的浪漫。但如果真的在生活中,兩個人沒有界限,過份地捲入到彼此的生活中,會是一件很難忍受的事情。完全沒有自己的空間,這種愛,最終只會讓人想逃跑。當兩個人的行為表現得好像是一個人,這通常是不健康的,因為它限制了創造性、自發性和靈活性,讓雙方以一種固定的、僵化的方式進行互動。而愛是自由的,並且是充分的自由。
愛情是兩個人的舞蹈,如果兩個人完全合為一體,那麼根本就無法跳動。所以,要跳出優美動人的舞姿,必須保留一定的距離,能遠能近,進退自如。
無論多麼親密的愛,到底也是兩個獨立個體的關係。如果過度地捲入對方的情感,須臾不能離開,必將壓縮對方的心理空間,使之感受到壓力乃至退卻。成熟的愛,是有能力靠近,也有能力保持距離。
正如弗洛姆所說:“愛情可以使人克服孤寂和與世隔絕,但同時又使人保持對自己的忠誠,保持自己的完整性和未來的面貌。”我們在愛情中得到鼓勵和滋養,在愛情中變得豐富和強壯。如果愛情讓我們變得更孱弱,變得更殘缺,那麼這種愛情,就是一種變異的愛情。
愛情不是一種佔有,更非一種掠奪。在有些人看來,我愛你,你的全部就屬於我,你不能再有個人的私生活,你的空間必須全部敞開,情感必須完全透明,一舉一動必須由我掌握。同時,你必須時刻關心我,洞察我的情感,照顧我的情緒,滿足我的需求,否則,你就不愛我。這種佔有式的愛,無異於用一座監獄囚禁了愛情。
一旦在愛之中具有佔有式、掠奪式的心理,那就把愛情變成了私人物品。常常可以看到這樣的案例:我得不到的,別人也休想得到。如果你敢離開我,我就如何地報復,以暴力或其它手段相威脅。愛情在這裡,完全異化變質了。
有些人在愛情之中,有強烈的不安全感,害怕被拋棄。因此,她會經常地問對方:“你愛我嗎?”、“你會不會不愛我?”。她想避免愛情的任何危險,對風吹草動極為敏感,總是在小心地防備著第三者插足的任何可能性,看到對方與異性在一起,就會醋意大發。在這種如履薄冰似的愛情之中誰又能感到愉悅呢?這種不被對方信任的愛情,誰又能感到真誠呢?
在不完整的愛情裡面,相愛並不是因為愛、欣賞、肯定和接納,而是因為需要。看起來很在意對方,其實是擔心對方會突然離開自己,拋棄自己。雖然對對方並不完全滿意,有很多的意見和想法,只是在目前情況下,這是自己所能得到的最好的一個。這種愛,其實是一種勉強的愛,委曲求全的愛。擁有這種心理的人,她們也永遠不可能找到真正讓自己滿意的戀愛對象。
在心理諮詢中經常看到這樣的來訪者,愛情對她來說,是極為重要的,但愛的那一個,又是常為她所抱怨的。因為她看到了對方的很多不是,她明白對方並不是自己真正的唯一,她能夠感覺到自己其實不完全是“愛”,而是需要,這也正是她非常擔心對方會離開自己的一個重要原因。一旦對方離開了,她也就喪失了所有。
馬斯洛提出兩種類型的愛:一種是D型愛,它以缺失為基礎,需要這種愛去滿足缺乏它們時產生的空虛,這是一種自私的愛,關注的是獲得,而不是給予。一種是B型愛,是一種無私的愛,以成長需要為基礎,是豐富的,愉快的,和其他人一起成長,這是更為成熟的愛。
在成熟愛情之中,人會相信自己,也會相信對方,並從愛情之中得到了力量,更少的猜疑,更多的信任。雙方的心靈都是自由的,但又是相互吸引的,每個人都致力於自身的完善,並且相互促進。愛情的空間是開放的,但又是相互融合的。
在真正的愛情里個性不是被泯滅,而是被和諧地發展。愛情並不是鳥籠,婚姻也不是圍城,而是一片自由的天空。兩個相愛的人,如兩隻飛翔的鳥兒,它們各自奮力地拍動著自己的翅膀,但又相互依偎著,不離不棄地朝著一個方向飛……
他們並不害怕對方會突然離開自己,也不必時時監控對方的生活。他們相信,只要自己需要,對方一定會及時為自己付出,而當對方需要,他們也時刻準備著付出。這樣的愛情,讓人感受到的是踏實、安定和舒暢,沒有壓抑、做作和禁錮。
愛是對對方的接納。如果沒有接納,那麼就談不上什麼愛情。接納,不是選擇性地接納對方的某一部分,而是接納他作為一個人的全部。
愛意味著承諾,如果沒有責任,那麼愛情是不牢固的,如在沙灘上的建築物。如果沒有責任,愛情將會如氾濫的洪水,會淹沒了愛的綠洲。責任,是愛的地基,也是愛的堤壩。在愛情之中,對對方負責,也就是對自己負責。因為如果你不承擔起自己愛的責任,那麼你也無法要求對方承擔同樣的責任。
愛情,是兩個人結伴地面對人生。有一個愛情的故事讓我記憶深刻:一對戀人在橫穿鐵路線時,女孩的一隻腳不慎被卡在鐵軌中間,怎麼拔都拔不出來,男孩幫忙也無濟於事。這時,一列火車疾駛而來。女孩感到極度的恐懼,她渾身發抖。當火車越來越近時,男孩緊緊地抱住女孩,告訴她:“別怕,有我呢”……
這裡的陪著對方一起死,與殉情是不同的。這是與愛人一起面對危險,不離不棄,給對方勇氣和鼓勵。而殉情有兩種:一種是為無望的愛而自殺,一種是陪已死者去死。前一種是軟弱的反抗,後者是卑怯的殉葬。所以,殉情並不感人,而是可悲,是不負責任的愛。
“站在人群中,望著天空,卻感受到的是荒野,沒有人能知道她的無助,沒人能懂她的眼淚,因為沒有人知道她曾經的夢–那個幸福的小女人的夢……
眼中的水模糊她的心,讓她無法聽清自己的話,是誰葬送了她的夢?是誰結束了她傻傻的幻想?是誰搶走了她的信任?到底又是什麼在煎熬著她?
那深淵便叫做徇情……23歲,如花的年齡,詩一般人生,就這樣匆匆而走,留下年邁的父母無人照料,還要讓他們面對”白髮人送黑髮人“的痛苦。
耳邊響著如泣的哀樂,教人心酸,教人心痛。”
用死來反抗愛的束縛,是一種無奈,更是一種脆弱。無論遭受多麼大的障礙,愛情不應該讓人覺得絕望;無論遭受多麼大的打擊,愛情應該讓人更有韌性。
愛情,讓人成熟。愛讓我們肯定自己,有能力面對失去和恐懼。那些強烈的情感缺失帶來愛的假象,用熱烈掩飾了脆弱。殉情的人是一個弱者,而非強者。他們並沒有被真正的愛所滋養,也未能理解真正的愛,而是在瘋狂中追尋和逃避。殉情是對自我的放棄,當然也是對愛情的背棄。
愛是一種深入交流的能力,是一種深刻共情的能力——對他人的情感保持一種敏銳的感覺,能夠積極地共鳴。
愛的能力首先在於被愛的能力,這不僅指你是否值得別人愛,而是指你是否能夠接受他人的愛,你是不是害怕愛,逃避愛。雖然人人都說渴望愛,但又有很多人視愛為“洪水猛獸”,避之唯恐不及。他們並不能坦然地接受愛,接受別人進入他們的內心,更不能與他人分享自己的感情。如果不能允許他人的靠近,那就不能奢談去靠近他人,去愛他人了。所以說,某種程度上,愛的能力是向他人敞開的能力。
羅洛·梅說:“奇怪的是,在我們這個社會裡,男女之間共同建築一種親密關係,共同分享趣味、夢想、憧憬,共同寄希望於未來和共同分擔過去的憂愁——所有這一切都似乎比共同上床更令人害羞和尷尬,在我們這個社會裡,心理和精神的坦露產生的溫情,比性交時肉體坦露產生的溫情,更加令人擔心和害怕。”
因為各種原因,很多人習慣於收縮和遮掩自己的內心。他們無法做到坦露情感,一旦心門稍有打開,哪怕是一條門縫,他們也感到緊張、惶恐。對他們來說,敞開意味著危險,意味著不安全、羞恥或者愧疚。他們害怕被人一覽無餘,因為那樣意味著沒有防衛,意味著容易受人侵犯。他們害怕裸露內心,那樣就如裸體一樣難堪,甚至要更羞愧。他們從來沒有被鼓勵,也沒有學會如何坦露自己。他們在“保護”自己的時候,也就遠離了愛。
成熟的人接受自己和他人是不同的個體,在內心有清楚的界限。他們可以毫不羞怯地接近一個人,也可以在恰當的時候不帶罪惡感地離開對方。他們可以自由運用和調控自己的情緒,既不會滿腹怨憤,怨天尤人,也不會過分依賴他人而失去自己。有能力保持個人的獨處,是愛的能力的表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