窮不可怕,不懂是非才可怕

  同事王姐是個真誠善良的好姐姐。她有一個遠房表哥。這位表哥,說來話長。

  王姐過去跟他也不熟,二十歲前見面不超過十次。是到了王姐大學畢業,留在城里工作,而表哥碰巧也在同一城市開包子舖,倆人才有了聯絡。

  表哥兩口子屬於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鬥的類型,每天起早貪黑賣包子,終於攢了點錢,貸款買了套五十平的房,準備把農村的兒子接過來讀書。但是他們證件不齊,對口小學不收。

  表哥表嫂去找王姐,訴了一晚上苦,說你比我們強這麼多,就托托關係,幫侄子找個學校吧。

  王姐自然無法拒絕,四處求人,花了幾千塊錢,總算搞定了。表哥表嫂一再表示感激,但錢的事兒,隻字沒提。王姐也沒怎麼在乎,反正是自家親戚,又這麼不容易,就當做慈善了吧。

  沒多久,表哥又找來了,說包子用了低價肉,結果好些顧客吃得拉肚子,有個老太太還住院了,現在都找他賠錢,他拿不出錢,不知如何是好。

  王姐又是一通折騰,報警,找肉舖,找律師,忙活半個月,終於把事解決了。肉舖賠了兩千塊,表哥拿去付了老太太的醫藥費。而八百塊的律師費,就王姐自掏腰包了。

  出了這事,表哥表嫂不願再賣包子,三天兩頭往王姐家跑,訴苦,請她幫忙找個別的工作。

  王姐問了一圈,正好有個做建材生意的朋友缺人,遂推薦表哥兩口子去跟著幹。也是辛苦活兒,但收入要比賣包子高得多。表哥表嫂很滿意,高高興興去了。不想乾了一年多,王姐的朋友欠債跑路了,表哥表嫂一萬多的工資沒了著落。

  於是一年沒聯繫的表哥表嫂又去找王姐,說你看怎麼辦呢,這老闆也是你給找的,一萬多對你無所謂,對我們可是天大的數,我們賣苦力賺血汗錢,天天四點就起來裝貨,一直幹到晚上八點,睡覺都顧不上脫衣服……

  話裡有話的意思就是,你推薦的人靠不住,你得負責。

  王姐這時候心裡就有點不爽了,說那人以前都很好,誰想到他說跑就跑了呢,再說一萬多對我也不是小數。

  表哥說,你賺錢容易啊,坐辦公室裡,風不吹日不曬,交往的也都是有本事的人……

  王姐說得了,我牽的線,我有責任,那我出了這份錢吧,他欠你們多少?

  表嫂立刻報出數字,一萬三千多,具體到個位數。

  隔幾天,王姐如數把錢打到表哥卡上,表哥隨後打電話來說,讓你破費了,我倆現在又沒營生了,你看還能再幫著找個活兒不?

  王姐斬釘截鐵地說:不能。並在心裡發狠,再也不會管他們的事。

  但是管不管,她說的也不算。

  沒過半年,表哥又上門來,說這回出大事兒了,他兒子在學校跟同學打架,把人家打骨折了,孩子家長不依不饒,說讓他們對孩子下半輩子負責。

  你說這可怎麼辦呢,表哥說,我和你嫂子也沒錢,要不醫藥費你先給墊上吧,這學校當時也是你給找的……

  王姐那個氣啊,說我勞民傷財幫了忙,啥也不圖,還落一身責任啊?照你的想法,是不是我幫著孩子找了學校,將來他上不了好大學找不著好工作都得我擔著?那歹徒殺了人,是不是還得給接生他的大夫治個罪?

  不是,表哥說,我的意思是你有本事,賺錢也容易,你看我們沒白沒黑地干苦力……

  王姐說,哥,我比你過得好點,不等於我欠你的,咱沒錢可以,但不能不懂是非。

  那天王姐給了表哥兩千塊錢,話說得挺重:我能力也有限,以後你有啥事,就別找我了。

  表哥沉著臉拿錢走了。但轉天又給王姐打電話:那家人說這事兒沒完,你說咋辦呢?

  王姐壓著火說,我真不知道咋辦,你別找我了,我管不了。

  你得管啊,你不管不行啊。表哥理直氣壯地說。

  王姐掛了電話,仰天長嘆。

  這世上有一種理直氣壯,叫“你比我過得好,你就必須得幫我”。

  每個過得不錯的人,身邊大概都埋伏著幾個這樣的親友,他們勤勞勇敢善良,盡心盡力討生活,但還是過得窮苦——至少比你窮苦,於是莫名的,你就欠了他,他們來請你幫助,姿態雖然放得很低,但內心是理直氣壯的,覺得你應該提供幫助,否則就是不仁不義。

  當然,你雖然不是俠客,也有你的辛苦,但畢竟天賦運氣要好些,給有困難的親友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也理所應當。但問題在於,你和他對這個幫助程度的認知有差距,你覺得給一杯就夠了,而他想要一桶。憑什麼給他一桶?你想不通。為什麼你只肯給一杯?他也想不通。在他心裡,他那麼努力那麼辛苦,他對生活仁至義盡,窮不是他的錯,而你沒付出那麼多,就過得比他好,所以你得讓著他,得把你的好運轉給他一些,得接受他不太合理的請求。

  他意識不到自己這種強行的索取對別人是不公平的,是在耍賴,在嫁禍於人,在折損自己的尊嚴和人格。

  這種人不多,但確實有。

  過去人說,一個人有十門窮親戚就富不了,有十門富親戚就窮不了。這話還可以衍生一下——有幾個不懂事的親戚,你就省心不了。

  中國是個人情社會,人人活在一張情義網裡,誰都會有幾個比自己牛的上家,也會有幾個比自己差的下家,本來大家互相幫助互相提攜互通有無,其樂融融的也挺好,但良好的互動必須建立在你情我願的基礎上,哪一方都不能只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衡量得失,全然不顧別人的感受——富者不能,窮者也不能。

  人都念及情面,兩個人心裡的情在,彼此的面子就在,情傷了,面子自然就沒了,再苛求下去,裡子也沒了,關係就崩壞了。

  所以,不管有多麼自以為充分的藉口,也不要透支別人的情義。有時候你覺得人心薄涼,其實不是因為別人無情,而是你索求太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