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妻吵架:是一場隱密的權力鬥爭

  01

  能將自己的意志強加在別人頭上,這就是權力。對方越不情願,越能表明強加者的權力。

  依照這個定義,權力幾乎無所不在,它絕不僅僅是政治鬥爭或公司競爭的產物,而是存在於一切人際關係中,最親密的情侶關係和親子關係莫不例外,甚至關係越親密,權力鬥爭可能越激烈。

  譬如,夫妻吵架就是一種隱秘的權力鬥爭。

  夫妻吵架中最令人不解的是,引起爭吵的源頭,多是很小的事,但卻常常引起很大的情緒。

  很小的事,引起很大的情緒,這種明顯的不匹配,是怎麼回事?

  如果把很小的事,理解為尋求權力,那就很容易理解了。

  我常聽到這樣的事:丈夫要妻子做一件事(或者妻子要丈夫做一件事),譬如換窗簾,妻子忘了,或沒有按照丈夫的意思去做,丈夫大發雷霆,並整整嘮叨了幾天,直到妻子百分百按照他的意思去做了,他才停止了嘮叨和憤怒。

  這種事情中,丈夫之所以大發雷霆,是因為他的意志沒有得以實施,他希望妻子按照他的意志去行事,但妻子沒有做到,他因而情緒失控,並施加很大壓力要本不情願的妻子按照他的意志去做事,這是不折不扣地在尋求權力。

  尋求權力,也即權力慾望,而權力這個詞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邪惡。那麼,它可以換成另一個詞——控制,權力慾望也即控制慾望,控制慾望強烈的人勢必會努力尋求權力,也即千方百計地將自己的意志強加在別人頭上。

  有時,這種強加的方式非常明顯,而且目的明顯有問題,於是我們立即會想到權力,並產生抵觸情緒。有時,這種強加的方式非常隱秘,而且目的看起來非常好,於是我們就會這樣說——“目的很好,方式不對。”

  其實,有問題的手段,在我看來,勢必意味著目的本身都有問題。

  02

  李陽和下跪校長都在尋求別人的服從

  曾經發生了兩起特別有名的下跪事件,一起是“瘋狂英語”的創始人李陽在包頭讓約3000名中學生集體下跪,一起是海南省某中學的校長周常德給自己學校的學生下跪。

  李陽作為老師讓學生給老師下跪,周常德作為老師卻給學生下跪,這兩起下跪事件形成了一種鮮明的對比。不過,這兩起事件中,至少有一點相同之處,那就是下跪的名義——也即目的——聽上去都很美。

  李陽讓學生下跪的名義是感恩,他認為要感謝師恩,就應當使用這個“最古老、最虔誠”的方式,他最近接受采訪還宣稱要極力恢復跪拜禮。周常德給學生下跪的名義則普通一些,他稱“下跪是一種工作方式”,因為其他工作方式不能達到管理學校的目的,他使用了這一特殊方式。

  這兩起事件,很容易被認為是“目的很好,方式不對”,但在我看來,這兩起事件的目的一樣有問題。

  什麼問題?即權力。

  權力不是別的,就是讓別人聽從自己的意志,越多的人聽從自己的意志,就證明自己的權力越大。

  包頭下跪事件發生後,李陽對記者說:“下跪的照片是真的,我已經習以為常了,學生下跪是對老師的尊重,過幾天我還要去成都講課,相信可以讓成都最好的中學的全體學生下跪。”

  這句話透著一種強烈的自大和自得的意味兒,當李陽說“相信可以讓成都最好的中學的全體學生下跪”這句話時,他其實是在說,“我可以讓成都最好的中學的全體學生執行我的意志”。

  這是再明顯不過的權力慾望。評論家在評論這一事件時,都嗅到了其中的權力意味,於是很多評論都將李陽和東方不敗或希特勒等人聯繫到一起。

  相對於李陽事件,周常德向學生幾次下跪一事中的權力意味更加隱蔽。在接受記者採訪時,周常德列舉了學校一系列困難,他說,自己是迫不得已,最後用了這一特殊的工作方式,但他又說,一天早操,他看到一個班的隊伍不整齊,給他們去訓話,說到動情處就跪了下來,目的是“想讓他們改過來”。

  顯然,他下跪的方式和這個情景是不匹配的。他也承認,這個班並沒有亂到“大鬧天宮”,課都上不下去的份上。那麼,他為什麼要採取這麼特殊的方式呢?

  這麼特殊的方式,顯然是一種巨大的壓力。我作為一校之長,給你們毛頭孩子下跪了,你們還不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嗎?你們還不接受我的意志嗎?

  看到這個事例,我想起一個朋友的故事。她母親要求她每天晚上必須8點前回家,而且工資也掌管在目前手中,她已26歲了還是如此,她很希望像一個成年人一樣做事,有自己的獨立空間,晚上有些應酬,但她不敢,因為她怕母親傷害自己。以前她有過一晚8點後才回家,母親沒責罵她一句,只是痛哭流涕,自己扇自己的耳光,臉扇出血來都沒停止。這個情形嚇壞了她,她從此以後再也不敢違背母親的意志。

  這位母親扇自己耳光,和這位校長向學生下跪,都有同樣的含義——我都把自己傷害成這樣了,你還不聽我的,你真是個壞蛋。

  任何關係中都會出現一些問題,有了問題就要溝通、交流,最終導致關係向某個方向轉變。但是,這位校長和這位母親沒有去做足夠的溝通和交流,而是直接使用自我傷害的極端方式,迫使對方接受自己的意志。這是一種要挾,其中隱含著權力的味道。

  03

  每一件小事都是爭奪控制權的戰場

  目的很好,方式不對,這句話如果用心理學來說,其實就是“意識層面是好的,但潛意識層面是有問題的”。

  因此,所謂的目的與方式的分裂,其實是意識與潛意識的分裂。所以,當你的某種方式對別人造成了傷害後,你的那個方式一定透露著你的潛意識層面的一些隱秘的東西。

  人際關係中,最常見的隱秘內容就是控制慾望。加拿大心理學家帕萃斯·埃文斯在她的經典著作《不要控制我》中寫過這樣兩個例子:

  (一)

  一天早上,傑克打算去買他最喜歡的周報,出門看了看天,感覺有點涼,回頭就對妻子婕喊道:“該死的,給我衣服,快點!”

  (二)

  有個男人說:“咱們去吃中國菜吧。”

  妻子回答說:“好呀,”但是接著問道,“你想去飯館吃,還是把它帶到家裡吃呢?”

  這時,他可能感到相當尷尬,因此厲聲說道:“你為什麼要把問題想得這麼複雜?”

  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,許多激烈的吵架就是由這種再瑣細不過的事情引起的。而且,這些吵架所隱含著的意思都是一樣的,即“你難道不知道我需要什麼嗎?為什麼不乖乖地聽我的?”

  在健康家庭長大的人,可能無法理解以上兩個例子中的丈夫為什麼那麼奇怪。然而,這樣的事情是非常普遍的。很多對夫妻吵來吵去,其實就是在爭取這樣一個結果——“你什麼都不懂,你什麼都做不好,所以你什麼都要聽我的。”

  一個人越渴求這樣一個結果,他就越容易把每一個小事變成一個戰場。對他而言,任何一件小事都是一場必須打贏的戰爭,他必須讓配偶在每一件小事上聽從他的意志,他會覺得,自己的確控制住了局面。

  他這麼渴求控製配偶,進而徹底在這個親密關係中佔據制高點,其原因常常是,以前在原生家庭的親密關係中,他沒有佔據制高點,相反,他老被其他親人控制,或曾被嚴重傷害過。

  埃文斯喜歡用“泰迪幻想”來分析控制慾望。在北美,泰迪熊是很流行的玩具。假設有這樣一個小男孩,他的家庭中有四個重要成員:爸爸、媽媽、他和泰迪熊。他必然會和泰迪熊有這樣的幻想中的對話:“我要出去玩了,你乖乖地在這兒待著。”“我回來了,你真乖啊,一直在這兒等我啊。”

  泰迪熊是不能動彈的,也不能說話,於是,這個小男孩可以把自己對一個穩定的“愛人”的幻想完美地投射到泰迪熊的身上,這個泰迪熊會百分百地按照他的幻想和他“互動”。

  長大以後,這個男人就會把這個泰迪熊投射到戀人身上,期望著戀人能像泰迪熊一樣徹底地遵從他的意志。

  戀人自然和泰迪熊不一樣,因為她能走能跑能說話,而且更要命的,她是一個獨立的人,一定會有他所不能預測的言行和想法,這一切都會顛覆他的“泰迪幻想”。這時,他就會產生情緒。如果“泰迪幻想”對他極其重要,那麼他的情緒就會極其強烈。

  04

  適度的吵架也是一種正常磨合過程

  在一個健康的家庭,父母愛孩子,而且和孩子的關係很穩定,給孩子的安全感很足。那麼,父母就是最好的“愛人”,一個男孩儘管喜歡泰迪熊,但不會把它當成重要的依戀對象。相反,在一個病態的家庭,或很不穩定的家庭,父母要么不愛孩子,要么與孩子的關係很不穩定,結果這個孩子就會經常遭遇傷害,他就會特別缺乏安全感。他與現實的“愛人”的關係常是病態的、凌亂的、不能把握的。這時,一個泰迪熊就會成為他的一個無比重要的依戀對象。父母越不愛他越不可靠,這個泰迪熊就越重要,他心中的“泰迪幻想”就越強烈。

  泰迪熊也可以換成其他玩具。甚至,有的孩子可能什麼玩具都沒有,那他就會幻想出一個“愛人”來。

  不管是泰迪熊或其他玩具,還是純粹幻想中的“愛人”,這些形像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:沒有獨立人格,必然徹底聽命於他。

  小男孩如此,小女孩也一樣。所有在嚴重缺乏安全感的環境下長大的人,腦中都會有一個他可以操控的愛人原型。這樣的人長大後,就會將這個幻想的“愛人原型”投射到真實的愛人身上,於是本來是想操控一個幻想的愛人,現在變成了操控一個真實的人。

  這種操控願望滲透到生活中的每一個角落,然而,沒有谁愿意被操控,於是吵架成了兩個控制慾望比較強的情侶的家常便飯。

  假若兩人主動發起吵架次數基本相當,那麼就是兩人都在爭奪這個親密關係的權力製高點。並且,在這樣的關係中,兩人要么彼此不能忍受,於是分手,要么就會爭吵一生,誰也沒有控制住誰,但這個控制慾望一輩子都沒減少。

  也有很多關係,越偏執的人越容易爭奪這個權力的製高點。偏執的人安全感極低,所以腦子裡的“泰迪幻想”越強,他們的控制慾望也越厲害。他們的配偶儘管感到很痛苦,但假若不想離婚,那麼就會發現,只要不接受他們的控制,這個戰爭就會一直在進行,那似乎更痛苦,於是他們的配偶容易放棄,而接受他們的控制。

  當然,大多數親密關係還是比較正常的,儘管我渴望你遵從我的意志,你渴望我遵從你的意志,但大家較量了幾個回合後,就發現這樣做很難得逞,而且得不償失。並且,大多數男人儘管有時會渴望“乖一點”的女友,但多數時候還是覺得她有適當的獨立性更好。同樣,大多數女子儘管有時會渴望男友“強硬”一些,但多數時候還是覺得他有適度的寬容更好。

  於是,一個正常的親密關係中,儘管吵架也在所難免,但不會成為這個關係的主旋律。儘管彼此都嘗試過爭奪一下關係的製高點,但不會特別渴望對方絕對的服從。

  吵架也是磨合。每一個親密關係的一開始,雙方其實都沒有看到對方的真實存在,我們都在很大程度上是將自己腦子裡的愛人原型投射到對方身上。當發現真實的愛人和幻想中的愛人不相符時,我們會渴望真實的愛人朝幻想的愛人方向變化,但真實的愛人一定不大願意。反過來,真實的愛人也在對我們做同樣的事情,而我們也不願意。於是,兩人由此產生意志的較量。但這個較量過程自然也是一個相互了解的過程,最終,在一個健康的親密關係,較量的雙方都失敗了,誰也沒有改變誰,但同時又通由這個過程了解了彼此,而後就可以看到對方真實的存在,並與其打交道了。

  從這個意義上看,吵架也有相當的積極意義。